第十一章

    计委做出了决定,西台县综合治理的项目由校县合作申请。合作申请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技术和基地的联合,而是共同申请,共同管理,共同建设。学校和县里没有谁主谁次,都是主人,平等参与,平等权利。这其实是白明华的意思。如果不写明共同申请,西台县就会以项目主人的身份自居,设计规划也会有受雇于人科技打工的感觉,从而没有一点主动权。计委赵全志提出刘副部长读学位后,白明华就知道机会来了,他便抓住赵全志,力主明确写明共同申请权利平等。今天赵主任打来电话,说校县合作共同申请是个好办法,可以将两方的优势和积极性都调动起来,计委已经同意合作申请,并已经通知了西台县。

    高兴过后,白明华就感到了一种沉甸甸的责任。如果申请成功,上亿元的大工程就摆在面前,能主持这样的大工程,想想都是一种幸运。

    联合申请就已经不是科技打工挣点外快的小事,必须要向学校详细汇报。白明华想一阵,觉得这个项目将来由他来代表校方主持实施是肯定的,但由他当主官似乎不大合适,即使当了,学校领导也会有看法有意见。自己终究是学校管的人,外面名气有多大,如果学校不重用你,一切都等于零。白明华觉得不如争取主动,提议让朱校长做负责人,他当副手,具体事情由他来干。对自己这个决定,白明华很是满意,这样的好处是既讨好了校长,又得到了工程的实际领导大权,如果有什么事,校长还可以出面帮一把,确实是一箭双雕。

    朱校长出差今天才回来,找朱校长的人很多,都在校长室对面的秘书室排队等候。白明华觉得自己是领导,又经常找朱校长汇报工作,便不想排队直接进去。将门推开一条缝,里面却是副校长和校长谈工作,白明华急忙退回将门关好。好不容易等到副校长出来,白明华抢先想进去,一位教师突然说:"排队,大学领导怎么还不懂一点先后顺序。"

    白明华愣一下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批评,白明华很难堪。因为是位资深老教授,白明华只能强压下怒火说:"我是公事,事情紧急,不知你有什么事,如果不急,就请等一等。"

    老教授说:"请问什么叫公事,你如果不清楚,我来告诉你,公事就是为公众百姓办的事,如果不是为公众办事,那就是私事,并不是你是领导你就是公事。我今天办的事也是公事,那咱们就按先后顺序来办。"

    白明华更加难堪,涨红了脸站一阵,恨恨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。

    白明华咽不下这口气,他估计老教授仍在和朱校长谈话,便拿起电话拨通朱校长,简要说了共同申请项目的事。朱校长听几句说:"这么重要的事电话里说不清,你过来当面说。"

    老教授果然还在朱校长办公室,白明华进来后,有意向老教授笑笑。老教授明白了。老教授马上变了脸色,立即起身就走。朱校长说:"没关系,你谈完再走。"老教授说:"这位处长大人是领导,领导优先,让他先谈。"

    朱校长一脸不解。目送老教授出门后,朱校长说:"这老头脾气还有点怪,好像对领导有什么成见。"

    白明华淡淡一笑坐下,然后开始详细汇报。

    科技开发,科技创收,是学校重要的一大任务。不少学校科技创收已经有了规模,产值超过亿元的也很多。和人家比,学校在这方面基本没什么成果,朱校长一直感到压力很大,现在白明华为学校弄到了这么大的项目,朱校长从心里高兴。他亲自给白明华倒水,白明华急忙从朱校长手里抢过水杯自己倒了。朱校长坐好后说:"上个月省委书记还找我谈话,对咱们学校有点不满,说咱们是全省惟一的农业高等学府,理应为全省的农业做出贡献,成为农业方面的科技向导和领头人,站在全省的高度为全省的农业发展出谋划策,但我们做得很少。书记还具体指出我们应该走出校门,校地合作,将科技成果和技术应用于生产实践。我正愁怎么具体落实,没想到你却先走了一步,这很好。至于人事安排,我担任总负责可以,但具体事情由你来负责,我会尽力支持你。"

    合作申请这一步还踩在了点子上,救了朱校长的大急,也在关键时刻立了大功。白明华压住心里的激动,努力做出一脸平静,转了话题说刘副部长要读博士的事。白明华说:"赵主任说刘副部长很想深造一下拿个学位,赵主任说这件事很重要,让我们想办法给办一下,我觉得这件事办不成,项目申请的事就麻烦,即使能申请成,经费的多少也会大打折扣。我的意思是让刘部长读你的博士,你的名气大水平高,他肯定会高兴,虽然他是学农作物的,但畜牧也属于大农业,再说读了博士他也不会去搞专业,具体的专业对他也没关系。"

    朱校长想一阵说:"这也是个麻烦事,人家是部长,抓得紧了人家受不了,抓得不紧又说咱们教学不严谨;搞不出个像样的研究人家觉得我们没真本事,搞出个像样的研究要花大力气他又没时间。"

    朱校长再想一下说:"我比较忙,具体让谁带他还得好好找个合适的人,这个人既要有真水平,又要稳重可靠,一时还真想不出这么一个人。"

    学校有十多个博士生导师,挑一个合适的并不费事,但朱校长说一时找不出,就有自己要带的意思。但朱校长多年来一直忙于行政,他的研究生基本是由他的助手带。白明华明白朱校长顾虑什么:多年不搞研究,已经拿不出高水平的研究题目,自己心里发虚。白明华说:"刘安定搞的胚胎移植研究在国内也算领先,他专业知识好,人也聪明不死板,你看是不是让他做你的助手,具体来带刘部长。"

    对刘安定的学术水平,朱校长是信任的,特别是那篇将在"三千三"刊物上发表的论文,他看了复印的手稿后觉得确实有点水平。刘安定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。朱校长说:"那就按你的意思办,但关键是怎么合理合法把他招进来,你也知道,现在领导干部想拿文凭的比较多,社会上也有些反映,所以在招生手续上一定要合法,不能明显和规定不符,给学校和领导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。"

    白明华说了先聘副教授然后以同等资历报考。朱校长听后笑了,他说:"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,你还真动了点脑筋,不过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已,以后还是少干。"

    白明华看出朱校长心里高兴,他也为自己今天在校长面前的表现感到满意。给一位副部长做导师,对谁都是件光荣的事,更何况以后有可能要用人家。白明华想,不如乘朱校长高兴,把当校长助理的事挑明。白明华给朱校长倒一杯水,然后说:"校长你确实太忙了,你应该配个校长助理,好多高校都有校长助理,帮助处理一些杂务。"

    朱校长一下敏感起来。这个事前些天老书记已经和他说了,并且指名要白明华当这个助理,这让他心里很不满意。他早就听说白明华的妻子和老书记关系不正常,书记的提议更让他相信这是真的。虽然他和书记的关系不错,但在身边放一个书记的心腹,他还是不能接受。现在白明华又亲自提出,可见他们是串通好了的。朱校长严肃了脸说:"这件事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,我和别的领导商量一下再说吧。"

    白明华看出朱校长有顾虑,他明白再不能往下说。坐了一时无话。白明华觉得自己该走了,便说外面还有人等着,然后起身告辞。

    西台县项目的规划设计工作还得抓紧筹划。宋义仁老了,知识也有点老化,白明华决定畜牧方面的设计让刘安定去负责。给刘安定打电话,才知道刘安定被斑马踢了,刚出院,这两天在家养伤。看看表,到下班时间了,白明华决定到刘安定家里去看看。

    刘安定并没在床上躺着,这让白明华放心了许多。白明华笑了说:"我刚听说你让马小姐踢了一下,斑马小姐可是真正的花拳绣腿,很美,怎么样,踢到身上舒服不舒服。"

    刘安定说没大事,只是肋骨有点裂痕,已经好了。白明华要看看伤了哪里。刘安定揭起衣服。

    从外表看,已经没有什么,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青印。白明华说:"这马小姐确实娇气,只是给了你温柔一腿,并没真的发脾气,如果它真恼了,在你裤裆的命根子上踢一下,别说你,连老婆也得下岗。"

    宋小雅故意讽刺说:"马小姐不踢他何小姐踢他,何小姐比马小姐更温柔,轻轻一抬腿,他的心就烂了,就恨不得让我立即下岗。"

    这些天宋小雅一直这样,虽然不哭不闹,脸上也不冷不热,该干的活儿照常干,但心里一直冷着,找着机会,就讽刺挖苦几句,来发泄心里的不满。见白明华一脸疑惑,刘安定急忙说:"她最近下岗在家,心情一直不好,整天自己和自己生气,我也没有办法。"

    白明华对宋小雅说:"下岗有什么可怕,有刘教授在,你怕什么,过去的教授妇人,有几个不是在家侍候丈夫,我也希望我的老婆下岗在家,做做饭干点家务,这样大家都轻松愉快,可惜人家不答应。"

    老婆的话题是个敏感的话题,刘安定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扯出尴尬来,他绕过这个话题说:"我和你没法比啊,我如果有你这么能干,我也什么都不用愁了。"

    白明华说:"你放心吧,有我在,你马上也会好起来,今天我来就是让你好起来的。"

    然后白明华详细说了西台县项目的事。

    项目的事刘安定已经听岳父说过了。胡成发要申请的研究基本上是没戏了,他正想着怎么也参与到西台县的项目里,在畜牧方面搞些研究,人家却找上门来了。有上亿元的大项目可干,这辈子也就知足了。刘安定有点感动,他说:"到底是老同学,处处想着我,我正准备伤好点去找你。士为知己者死,你放心,这方面的事你就交给我,我一定尽最大的努力,把事情办好。"

    都是同学,刘安定肯说软话表示感激,让白明华感到满意。白明华环视屋子,确实很普通,没一件豪华奢侈物品,和他家里比,简直就是两个时代。白明华心里不免有点感慨。学而优则仕,看来古人就已经悟透了这个世界,如果不当这个领导,哪里有咱的今天。刘安定企图单纯依靠学术出人头地,无疑是大错特错,好在现在已经有所醒悟,已经跟着上道往前走了。白明华有股领路人大救星的感觉,他说:"咱们是同学你就不必客气,只要你跟着我,好好学习,肯定让你天天向上。今晚七点我请计委的赵主任到海天大酒店坐坐,有些事要商量商量,你也去,下午六点半你到校门口等我。时间不早了,我得回去。"

    又是请客吃饭,已经跟了白明华吃了几次饭了,看来白明华晚上就没有闲过,看来以后跟了他,肯定要有许多事干。刘安定一时也有点踌躇满志。

    来到海天大酒店,刘安定才知道就请赵全志一个人。刘安定是第一次和这样的领导在一起吃饭,就显得有点拘谨。白明华也没法使气氛活跃:人少菜多,饭桌也大,相比之下本来就显得孤单冷清;赵主任喝酒不划拳,和这样的领导又不好开玩笑,就更没一点热闹。只能谈谈工作。对西台县项目,白明华又有新的想法,问能不能再将预算做大一点。赵全志说:"一个亿也是我一时头脑发热,如果实现这个数,还得我去做一些说服工作,再说还有个比例问题,省里不会全包下来,县里还得配套点资金,实话告诉你,到时能拿到六千万就很不错了。"

    白明华感到有点突然,接着是极大的失望。是不是里面又有了什么问题。赵主任今天情绪不高,是不是要故意为难一下,或者还有什么要求。白明华说:"我知道赵主任在一心为我们想办法,这我已经和我们校长说了,校长也很感动,他决定亲自担任学校方面的总负责,我提出刘部长读博士的事,校长一口答应全力支持,并决定招到他的门下。为了让刘部长拿到高质量的博士学位,我们还特意请全校水平最高的刘教授来具体指导,所以我今天特意把刘教授也请来了。"

    赵全志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,说要把刘部长也请来见个面,看他有什么要求。赵全志给刘部长打电话,刘部长说他现在正有个急事在办,无法过来。白明华听了心里有点凉:刘部长对这个博士学位究竟有没有兴趣,会不会是赵主任想巴结人家一相情愿。赵全志装好手机后说:"在他那个位子上,忙得要命,和我一样,刘部长也是个工作狂,根本不分上班下班,不过不要紧,读博士的事我过后再和他说,有空说不定我们俩一起去学校登门拜师。"

    再将话题转到项目上时,白明华要求无论如何得给一个亿,再少了,好多事情就没法办,只能小打小闹搞一个样子工程,决不会产生什么影响。赵全志叹口气说:"你们都以为当了官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,其实当官最不自由,干什么都要瞻前顾后三思而行,我倒羡慕你们知识分子,仗着自己的学问,谁都不怕,想干什么就干什么,而我们想干什么都得看上级的脸色。比如你们的项目,你们以为是由我或其他什么人决定,其实这是综合因素的结果,我只是具体操作,而我受到的制约就更多,一方面要看申请项目的具体情况,另一方面要看整个财力的情况,更重要的是看上级领导的情况。你们很幸运,几方面的力量都倾向你们,当然你们的项目选得也好,才促成了这件事。至于能给多少钱,我现在也说不准,你们别以为国家的钱好要,由我说了算,其实给多少钱,也是个综合因素和运气,钱就那么多,如果突然再有一个更有来头的项目掺和进来,能不能给你们钱都难说了。你想想,伸手要钱的事谁不会,你们看看计委门前每天停多少轿车,你们就知道有多少人在要钱,但多数人活动费花了无数,还是一分钱没有要到。"

    白明华和刘安定的心又悬了起来。万一真出现意外,一切美好的前景就一下完了,前期的一切工作也都白做了。白明华有点焦急,想想又觉得也未必,官场的事他还是清楚一些的,有些事说不清但又能说清,能说清但又说不清,说清说不清那要看怎么说,谁来说。白明华说:"县官不如你现管,你具体管这项工作,只要你肯帮我们的忙,不论出现什么情况,你是老领导了,你都有应对的办法,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。"

    赵全志笑一下说:"你说的也有道理,但究竟能给你们多少钱,这里面不确定的因素确实很多,我确实没法给你们个准确的回答,甚至连个大概都不能,我只能说我们共同努力,我尽我最大的力量。"

    三人再干一杯后,赵全志问白明华能不能给他弄个本科文凭,见白明华不解,赵全志说:"我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年考上大学的,那时谁知道什么是本科什么是专科,反正是考上大学了,高兴都高兴不过来,如果是现在,再补习一年,考个清华北大都没问题。我们班有个家伙本来上的是本科,得知专科两年就能毕业工作挣钱时,死磨硬泡硬是转到了专科,现在专科已经一钱不值,不弄个本科都有点混不下去。"

    白明华说:"现在拿个文凭也不是什么难事,你报个我们学校的函授,我帮你拿个文凭。"

    赵全志说:"'五大'的现在太多太滥,你能不能给我弄个正式的。"

    白明华笑了说:"正式的你得正式参加高考,还得正式去读,即使我给你弄个正式文凭,那别人也都知道你没去学校,不可能有正式的文凭,弄不好反坏了你的大事。"

    赵全志叹口气说:"那就算了。现在的事也真说不清,论水平论能力,博士毕业也未必有我这样的水平,但有水平没文凭空口无凭,人家就是拿这一条来卡你。我们老主任今年就到退休线了,可能要进人大,我接班按说顺理成章,可有人说我文凭低,想要我到贫困地区去当专员,我不同意。你想,专员干几年才能升成书记,书记再干几年才有可能调回省里,如果幸运一点,调回来给你个厅长,如果按常规,只能到哪个群众团体部门当个党组书记,想当计委主任这样的要职,几乎不大可能。我再三和刘部长商谈,才答应暂不动我。"

    真是人人有本难念的经,赵主任四十出头就当这一级高官,谁都认为不错了,可自己还是不满足,还整天为前程苦恼奔跑。但话说回来,现在提倡领导干部专业化知识化,如果要进步,也确实需要一个本科文凭。白明华说:"'五大'文凭也是国家承认一样对待的正式文凭,有这样一个文凭填表时就可以填大学毕业,如果某个职务有硬性规定要大学本科时,你也划不到线外。如果你要,我替你报个名,考试时你来考一下,只要有我在,保证两年内让你拿个本科文凭。"

    赵全志说:"两年时间也太长了,有点赶不上需要,能不能给咱提前一年,你找个学生,替我把前两年的试也一次考掉,今年就让我毕业。"

    三人都禁不住笑出了声。白明华说:"到底是领导,办法就是多,不过这样可是明显地作假,和假文凭也差不多,查出来吃亏的可是你。这样吧,你报个名,我给你找些试卷你自己来填,答案我替你找,争取让你今年毕业。只要你答到纸上,那就是你真实的成绩,谁都推翻不了,决不会有一点麻烦。"

    赵全志表示同意,他说:"那我的事就全拜托你老弟了,你的事我也替你想了。计委最近向上级打了报告,要求成立一个专家决策论证小组,以提高计委计划决策的科学性,我们计划吸收不同学科的十位专家参加,被吸收的专家工作可以不调动,但由省政府直接下聘书,享受厅级调研员待遇,我想畜牧方面到时由你来参加,不知你愿意不愿意。"

    请赵全志前,白明华有过许多顾虑,觉得高攀赵主任这样掌握大权的领导肯定很难,如果容易,高攀的人就更多,他也应付不过来,没想到他也有求于我,这样一下就站到了同一条线上,说不清谁高谁低,也谈不上谁来求谁,说不好听一点,只能说是互相利用,彼此双赢。但想到要成为厅级干部了,一下又有点激动。真是没有想到。厅级待遇说起来和教授也差不多,但两者有着本质的不同,教授是学术头衔,标志着学问和知识;厅级是官衔,标志着地位和成功。有的人有学衔但没官衔,有的人有官衔但没学衔,两者很难兼得,如果将两者集于一身,那就如鱼得水如虎添翼;学衔和官衔相互作用,便可你助我名,我助你势,名可得势,势可成名,名势互动,就能上可入天下可入地,进退腾挪自由驰骋。在朱校长的办公室,各种头衔的招牌挂了半墙。朱校长常说,有多少头衔,有多少兼职,我都数不清,我用笨办法,挂在墙上,一来强化记忆,二来时时提醒自己,鞭策自己,鼓励自己。白明华细看过那些头衔,都是虚的,并且多数是民间什么委员会,分量都不重。省政府亲自给一个厅级调研员聘用证书,那分量足以和朱校长站在一个平台,足以使全校所有的人高看一眼,使他当个校长助理自然而然,当个副校长指日可待,弄好了,说不定能在省里谋个正儿八经的厅长。白明华有点按捺不住高兴,手也有点止不住颤抖。白明华站起身端起酒杯,颤了声说:"谢谢赵主任的栽培,我先给你鞠个躬,然后再敬你三杯酒。"

    菜吃好了,酒喝得也差不多了,赵主任提出结束。白明华看看表,说时间还早,再进行下一个节目。按常规,接下来应该娱乐娱乐。娱乐什么,白明华一时拿不定主意。不由地想到流传的四大铁:一起扛过枪,一起下过乡,一起受过贿,一起嫖过娼。嫖娼确实是个拉铁关系的办法,但赵主任这一级领导,会不会干这种龌龊事很难说。不如去洗桑拿,如果里面有特殊服务,干不干由他去。

    在白明华的劝说下,赵主任答应一起去洗洗,消除一下一天的疲劳。

    刘安定肋骨疼不能洗,白明华说不行,舍命也得陪主任去。找到一家豪华的,里面确实干净也安静。白明华受不了那种热气,匆匆蒸一下便洗了去按摩。

    白明华是第一次享受这种服务,不由得有点兴奋和紧张。偷眼看按摩小姐,小姐显得有点粗壮,但胸部饱满得让人心颤。按一阵小姐便骑到白明华的背上,很轻浮地和他开起了玩笑。说笑一阵,小姐要他翻过身来,然后骑在他的大腿根上反复揉搓。他明显地感到小姐裙子下没有穿裤衩。白明华止不住浑身燥动。不行,这样的鸡整天和嫖客鬼混,像个垃圾桶下水道,什么样的脏东西没有,弄出个性病艾滋病可不是闹着玩的。再说咱是教授,小姐不知把咱看成什么人了。白明华猛然坐起,严肃了脸说:"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,我告诉你,我可不是那些小老板小处长,你看错人了,我才不会下贱到和你来这一套。"

    小姐并不怕他,小姐瞪大眼看他半天,然后说:"哟,想不到你还是个正人君子,我不管你是干什么的,我也从来不看头,我只看xx巴,我只看你长没长xx巴,你不会是个没xx巴的骟驴大宦官吧。"

    白明华这才明白此小姐不是饭馆的彼小姐,在这里他决不是小姐的对手。他急忙收拾好往外走。

    说好了不等,谁先出来谁走。白明华不知赵主任出来了没有,想去看看,又觉得不妥,犹豫半天,还是出了门。

    街上行人少了许多,抬头四望,好像到处都是灯红酒绿,灯光音乐搅和在一起,将整个夜空搅得朦朦胧胧暧昧不明。白明华觉得这世界安排得真好,如果没有这黑夜,如果没有这不明的灯光,哪里去享受这让人朦胧不安的感觉。当然就想到悦悦。悦悦就住在东边不远。白明华决定今晚就在悦悦那里过个夜。

    悦悦在二楼租了个一室一厨的小套房,细看,屋里的灯还亮着。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,那个丰满白嫩的她就在屋子里。这个丰满白嫩的她是他的,这个家也是他的。想到这额外的她和这额外的家,他的心情就额外地愉快,成功和富有就额外地让他满足。那年,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白天,就是这样一个白天,当他疲惫不堪打开门时,看到一个花白头发的脑袋正在妻子的前胸拱食,毫无防备的他惊得浑身一冷,本能地冲上去要对着那脑袋给一重拳。当那个脑袋抬起时,他愣在了那里,他的惊恐不亚于花白脑袋。面对这个让他敬畏的老书记,他举起的拳头就那么举着,一直看着他穿好离去。当他的拳头落在妻子身上时,妻子却万分平静。妻子说你打吧,打完了你做一个选择,是要前程还是要离婚。他当然无法选择。他明白了,妻之所以年纪轻轻破格当办公室副主任,原因却不是能力而是体力。不久,他就从科长升为副处长,然后是处长。升迁让他的心里获得了一些平衡。对老书记,他没有了恨,也没有了怨,有的只是冷漠和麻木。有了悦悦,他完全理解了他们,他常止不住想,你老家伙混了一辈子只是和一个有夫之妇偷偷摸摸,老子不到四十就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坦坦然然同枕共眠,相比之下,你老兄的艳福还是浅了一点。

    轻轻上了楼,轻轻敲门。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。进去,并不见人,他知道悦悦躲在了门后。猛然回头,果然在门后立着。让他有点意外的是悦悦只穿了胸衣和小裤衩,像刚从床上起来。悦悦的表情更让他不解:在看到他的一刹那,她好像很感意外,好像是没判断准确。如果没判断准确,为什么敢穿这样的衣服开门。难道她在等另一个人?这个念头让他想到那个花白的脑袋。白明华问:"你在等别人?"

    悦悦一脸慌乱,匆匆关了门,一脸不高兴说:"除了等你,我还能等谁。"

    也是,把她调来省城时间不长,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不可能有谁。他一把将她抱起,用浑身力气亲几下她的胸部,然后慢慢把她放到床上。他要脱光她时,她双手抓了裤衩,一脸不情愿说:"我身子不舒服。"

    妻子不想让他动时,也说身子不舒服。看来另有原因。白明华盯着她问:"怎么回事,是不是有什么事。"

    悦悦说:"我想和你结婚。"

    切,简直是胡说八道。调她来省城时,就和她讲清了,不提婚姻,只保持情人关系;她也不独属于他,如果有合适的小伙子,她可以结婚。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?白明华说:"怎么回事,今天有什么不愉快的事,为什么要提这种不可能的事。"

    悦悦说:"你整天说爱我,可你就为自己想,你当然好,这边一个家,那边一个家,想来就来想走就走,可我怎么办,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,你考虑过我的将来没有。"

    白明华说:"我不是给你说过吗,你可以结婚,只要有合适的,我负责把你嫁出去。"

    悦悦一下高兴了,她翻起身扑进他的怀里,亲他几口,然后说:"我知道你是好人,你是我的亲哥。我看中了一个小伙子,是我们单位的,前年大学毕业,因不想回去教书,就辞了职在我们单位干临时工。我们已经谈了好多天了。刚才朋友叫他有个事,他出去了,一会儿就回来。"

    什么!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怪不得她像在等人。他一下呆在了那里,感觉这一打击不亚于那天那颗花白的脑袋。

    悦悦一脸不解,她说:"你不是同意我找对像吗。"

    愚蠢的女人。白明华嘴张几次,想骂,找不到合适的话,想劝也不知从何劝起。

    响起了敲门声。悦悦迅速去穿外衣,边穿边小声但严厉地说:"你如果搅了我们俩的事,我就一定要嫁你,我就到你们学校去闹,让你离婚,让你丢官。"

    开门让小伙子进来后,悦悦做出一脸高兴介绍说:"这就是我给你说的表哥,在大学当教授,还是处长,刚才路过,就来看看我。"

    小伙子急忙过来叫表哥。白明华一时不知所措,胡乱应几声。小伙子感觉出有点问题,用疑惑的眼光去看悦悦。悦悦故意做出平静,但还是无法遮掩内心的恐慌。白明华觉得还是离开为好,便急忙起身告辞。

    出了门,巨大的愤怒让他心口发疼。忘恩负义的小婊子,天生不是好东西,才几天就招引到了小白脸。他不想就这么走掉。站着抬头望,屋里除了透出灯光,再什么都不可能看到。白明华不能甘心。为调她来,花了多少钱不说,光时间就整整一年,这一年跑了多少腿求了多少人受了多少屈,那艰难,那委屈,除了他的心,无法用语言说出。想不到这一切,都在为他人做嫁衣裳。那时他也想过将来,将来很美好:她一辈子都是他的,他甚至想过将来给她找个对象,对象应由他来选,虽不能说选个武大郎,但也要选个收入不高本事不大,能卖烧饼能出苦力但不能完全自立的弱者。没想到一切都是泡影。虽然刚才慌乱没记住小伙子的面容,但大致轮廓还是有点印象。小伙子高大匀称,好像长得也周正,还有点文质彬彬。和这样的小伙子比,不说年龄,单说身材气质,也矮人半截没法相提并论。有这样的小伙子在她身边,别说偷情,越轨的事她也肯定不敢。

    望着那扇窗户,愤怒和嫉妒让白明华无法平静,他真想转身上去,但还是忍了。如果真搅散了,如果她真要闹起来,后果不堪设想。站一阵,小伙子仍不出来,再站一阵,屋里的灯灭了。完了!彻底完了,已经上了床,两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,一切都不可挽回了。白明华无力地低下头,然后挪着步往回走。